The Guide 向导
没完没了连绵起伏的丘陵,中间夹杂着一片一片的由单调乏味千篇一律的仿古建筑组成的乡村寨子,如同这里的千人一面的乡民一样让人感到厌倦。这样说有点不对,他们的面孔实际上有差别,只是区别不太明显。他们的总是由不合体的衣服包裹的躯体或许隐藏着什么不同的想法,但是一经他们的喉咙过滤,由他们的嘴里传达出来到达他的耳道的却是一样的死气沉沉的声音——过时,无趣,沉闷,肉麻,倒胃口——让他不时地产生一种幻觉:他自以为乘坐的是波音737却不小心登上了未来太空梭来了一次惊天时空大逆转,不然,他是如何可能由资讯发达的核子时代而置身于野蛮愚昧的黑暗中世纪?如果此刻他感到头晕目眩,浑身不适,那只能怪他自己自找烦恼,寻穷开心。要在一个出产了屎皇,糠喜,卡门猫等民主自由思想不共戴天的最凶恶的敌人而闻名于世的国度寻找新奇发现真是比登天还难。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费力的将他一路见到的各色人等归结为三类:阴险狡诈的三角形面孔,狂妄跋扈堆满横肉的圆形面孔,麻木沉闷的牛型马型面孔,当然拥有最后一种面孔的人数最多。不过要让如此多的人享受有组织的集体贫困,让他们习惯于不能兑现的空话和空头支票,让他们按照英明神武的领袖的强盗逻辑自发地附和不绝于耳的鬼话,让他们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指鹿为马的把戏——说明这个国家的治国精英(他们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称为“矮子堆里的将军”)的智商丝毫不比西方民主国家的政客逊色,更有甚者,这里的一些手腕之圆熟老道让世界上一些野心勃勃的政坛奇才们折节叹服不已。原以为将柏林罗马的无耻喉舌文人缔造的堪称奇迹的一模一样的报纸电视新闻舆论抛在身后来到这个遥远的看似与世隔绝的史前部落一定会发现些许古老文明的光辉,此刻却证明了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明白了残酷的集权制度何以在东方更深叶茂了2000多年。他停留在这颗大树的树荫下,实在不想再朝前走了。
“先生,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导游的脸上掠过了一次不快的情绪。他将旅行背包放在大树下,“我的任务到此算是结束了,您可以另外找一个导游。”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
“已经到目的地了,您可以就近住宿,也可以返回你原来的旅店,都是相当方便的。”
“好吧,我看时间还早,索性在这里多休息一会。”
“那好,再见!”
“你的小费。”
“不必了,中午出发时您已经给过了。”
望着导游消失的背影他心存疑惑,猛然记起来出发时朋友在机场送别时的一番话:“东方人是好客友好的,不过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忘了多说good,wonderful,这对你和他们都有好处。”一定是刚才自己脸上的不屑,无意中伤害了这位向导的民族自尊心。这也许才能解释这位向导的反常举动。东方真是不同于西方,我们信奉批评和攻击政府有时是必要的和合法的。他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入睡了。
也有可能是我无心所说的某句话引发的不快。“你看,你们的当权者总是习惯于以家长自居,似乎以这种特殊身份公共权力,国家公职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下来,乾纲独断,之死不休。这无疑是当今世界最无耻的一种政治现象。这不仅是对人类理性的公然挑战和愚弄侮辱,也是对这个国家的国民意志的极端蔑视嘲弄和无所顾忌地公然践踏。可是从你们的家长们的表现可以推断——他们跟你们国家历史上和当今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专制独夫没有什么两样,因此这里不断上演无辜子民数以万计被饿死和全副武装的军警悍然屠杀手无寸铁的请愿平民的惨剧。看得出来,你们的国民意志对于这种侮辱和践踏反应迟钝,承受力也超出正常人的想象——”自己当时只顾逞口舌之快,把朋友的忠告忘到了九宵云外,也没有顾及向导的感受。他有可能把我看作一个西方敌对者,而我只是自认为是一个痛恨集权制度的旅游者,一个不愿掩饰自己真实情感和感受的外国人。我实在无意与这个国家的国民为敌,只是不愿意见到这些勤劳友善的东方人被肆意地愚弄,权利被践踏,不愿意见到由于他们的麻木消极间接地纵容了寡头政治,更不愿见到他们被专制独夫胁迫沦落为独裁体制的帮凶最终与其他民主的人民为敌制造所谓的“黄祸”。他或许把我看成是自以为高人一等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的家伙——他翻了个身,醒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现在天完全黑了,四周亮起了灯火,或许是星星,似乎东南西北各处景象都差不多,他迷路了。对于星座他很陌生,他不可能靠它们来确定自己的方位,他刚来时的旅店似乎在这样的黑夜里轻易地消失了,他只得向着他感觉较近的灯火走去。
不一会他就来到了一所他似曾见过的有年头仿古建筑前面。这里的人们喜欢用青砖和木材造房子,由于这样的材料不能耐久,因此这样的房子能保存下来应该是相当难得,更多类似的房子在自然力或是人祸的作用下不可避免地毁坏了。一方面是居民的极度贫困,另一方面是他们在为衣食生计辛苦操劳的同时不得不负担新建或维修住房的重荷,艰苦的付出和微不足道的福利回报之间触目惊心的对比非外人所能想象得出。为什么不用石头呢?造价问题。窗户总是太小或者太少,家具样式和摆设布局缺乏生气,这种房子似乎更适合于供奉神明而不适合于让大活人来居住。房主人似乎对他这样的迷路游客见过很多,稍微费力地比划一番,看起来弄懂了来客的意图。他打开正房的后门,领着他穿过一个有着相当规模的天井——正房是他一家子住的,此外还空余着不少侧房多是用来接待游客的,它们都收拾得相当干净。“绝对确保原汁原味!”他这样解释着,一边打开一扇门,来到一个小小的庭院。“这是后花园,游客可以随意赏玩小憩,那些房间都有窗户对着花园,总的气氛相当幽静雅致,保证宾至如归。你不能在这里小住真是相当可惜。”房主人加重语气似地摇头叹息,又继续带着他来到一座小巧精致的假山后面,推开一个竹篱笆门。“从这里出去,沿着这条小路不停地走,不要担心一路上没有岔道,穿过这个村庄在走上5,6里路就到了高速公路,你可以很方便地叫道出租车,不过你现在改变注意还来得及。”
他还是很友好地告辞了。这个村庄很大可是住户稀疏,这一点可以从零零星星的灯光推断出来。有时前面看似漆黑的一片,走过几处阴森森的树影或是转过一堵坍塌的围墙又可以看到一两点灯火。这一两点光亮和它们后面的稀疏的灯火形成了一个谜一样的不可分割的整体。记得导游说过以前为了防备盗匪袭击这里的居民往往几百户上千人住在一起构成一个很大的村落。突然一只狗在某处吠叫起来。盗匪——在他的头脑里飞快地闪过,他匆忙从旅行包里取出一把手斧,那是他在野外宿营时劈柴取火用的。两只手紧握着唯一的自卫武器,两只耳朵丝毫不敢大意。东方的残忍是和东方人的孱弱的身体恰好成反比的,二战时日本武士对待战俘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恶行已经清楚地地表现出来了,贫穷与不公滋生犯罪——那么自己的处境真是万分凶险了。
他就这样走了很久,由于紧张时间似乎淤滞不前。也许他只走了不到一个钟头,高速公路依然只出现在他的期待中。他真的应该在那个旅店里住上一宿,明天接着赶路也还是来得及的。店主人最后的话分明是包含着某种罪恶企图,很有可能店主和盗匪是一伙的。自己怎么就愚蠢到了爱惜身外之物超过了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呢!在一棵大树下赫然站着一个不怀好意的人,只等他走近了。
“谁?”他厉声问道,想以虚张声势来掩饰自己的恐惧,只待对方发话,即刻准备将随身所有的美元和手上的瑞士名表投降出去。
“请原谅我的过失,如果因此导致意外,我的良心会折磨我一辈子。现在请你跟我走吧。”是向导的声音,“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才怪!现在他头脑中一团雾水。这不就是他睡觉时的那棵大树吗?他辛苦折腾了半夜只不过绕了一个大圈子。东方,东方,此时就象在他眼前的向导一样更加显得神秘莫测,即使他走得更近,也不会看得更清楚。
Monday, August 4,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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